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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番】狱中自白

夕神迅中心,私心夕番,当作夕心或夕亡看也可以,其实并没有明确的爱情向描写

迅写东西可能是永井荷风那个味的,但我写不来


我可以敬告后人,无论何等残忍、耻辱而枯燥,牢狱生涯至少还有一样好处:那就是可知。当我还并非本地监狱的正式一员时,曾一度在心里立下誓言,假使我的身体不能彻底脱罪,那么也不能使我的心灵被它傲慢的陈规戒律所驯服。但是,随着我的生活的时钟与这座牢房缓缓达成妥协,那种豪情壮志却呈现出软化的迹象来。我逐渐意识到,我的死期已经明确地存在于时间之轴上,这减轻了我曾经对生命随时终结的恐惧,也使我能够重新审视自己余下的短暂寿命,将它们纳入到代数学的范畴中。度日无非是一项数目向另一项数目的转移,我在这副铁手铐的禁锢下坚持调查已有八十三个月之久了。

我已经很久没有喝过煎茶,也不再像三四年前那样痴迷于在囚犯体育馆里同木人练习剑道。每个月一次,我仍有机会申请专门配备的豪华餐食,但却总是提不起享用美味的胃口。我的桌子被愈来愈多的成堆资料所占据,挤掉了用来下将棋和围棋的空间。无论我说些什么,都有人替我记录在案,到了此等地步,就连亲自执笔写作竟也似乎成了一种苦差。

日复一日而不见成效的工作让我变得怠惰,乃至于常常难以集中精力思考。律师向我承诺过的七年刑期已经太多了。关于希月教授死去的那场旧案,进展久久停滞,即使再获得一年或两年的宽限,恐怕也仅仅是虚耗时日而已。我宁肯盲目地相信,世上果真活着这样一个人,这个人害死我的老师,企图嫁祸于她的女儿,毁了我姐姐的同伴们,也使我承受了七年无妄之灾,在一些疯狂的梦境中,我将许多原本不属于他的罪行也一并归在他的身上。非理性的愤怒赋予我希望,使我得以在囹圄中也不致丧失全部美德,但也招来许多不必要的杂思,每当怒气褪去,我便倍觉空虚。时不时地,我难免感到力不从心,因为自己正试着捉住一个透明的影子。

我不怯于在此书写,因为对镜子撒谎毫无意义;更何况,我这唯一的作者与唯一的读者,用不着一个星期就要被人送到三途川去了。总的说来,在被投入牢狱之前,我的生命比大多数人相比是称得上幸福且顺利的。我不曾遇到过严重变故,不曾撞上我无力理解的灾害。和大姐一起,我的童年与父母共同度过,在东京城郊那座带院落的二层房屋里,或者更确切些,在楼梯拐角处那间小巧的和式卧房中。卧室里铺了六张榻榻米,正中间摆着一张桃花心木的暖桌,我曾经整日整日地坐在那里,就着一盏暗黄色电灯,囫囵吞枣地阅读从父亲书柜里偷来的心理学大部头。

春夏之交时,缘窗外逐渐变得热闹起来。庭院篱笆内栽种的是木瓜花,夹红夹白,如同湿漉漉的梅雨季中一团模糊的火。如今想来,木瓜太过浮夸奢华,不宜做学者之家的装饰,但我通向身外世界的那条如盐的小径就掩埋在它们繁茂的枝桠之下,那是为我的成人之路开的一个好头。

在大姐的叙述里,童年时代的我是那种沉默古怪的孩子之一。其实,对于那些在木瓜花下奔跑的日子,我并无多少深刻难忘的印象。仅有的记忆总是围绕着某种颜色展开:我记得父亲在元旦邀请来做客的律师朋友浑身散发着嫉妒的明绿色;家庭医生的眼睛里带着阴郁厌烦的白光,在厨房无人看见的角落呵斥我是个难相处的低能儿;我记得母亲身穿黑色和服的背影汇入一个紫藤萝般的黄昏。随着年纪渐长,我似乎自然而然地从自己为自己设下的色彩地狱中解放,变得社会化起来,过去那陈旧的通感天分也被无声无息地洗去了。我考上满意的律法学校,承袭大姐的脚步,与她一心热忱的那位希月教授彼此相识。至于我在她的引导下见到心音,则还要稍晚一些。

在我的四周,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心理学的边境在何处。大姐只把那当做一门依附于机械之上的学问,而希月老师恰恰相反,她对待心理学就像对待万事万物的终极答案。经由她的教育,我的感性的知识在专业钻研中变得系统,允许我用种种诘屈聱牙的名词来形容那些我在五六岁时就在成年人们脸上读出的奥秘。情绪或精神就其本质而言,只是神经细胞在外力刺激下彼此连接的突触,既然有人看得见它的颜色,那么也无怪乎有人听得见它的声响。我怀着相等的同情和敬意,把在年长亲人们庇护下无处释放的保护欲全盘释放在这个戴耳机的小姑娘身上,在其母亲所留下的废墟中,她是一处不可多得的珍贵遗迹。

行刑已经迫在眉睫。去年的这个季节,我正在焦虑地等待心音归国,为了不让她重新卷入案件、使我的牺牲白白浪费,我曾企图用介绍信或者别的什么法子阻挠她的返回。但我很快发现她比我更具备优秀武士的品质,对自己认定了的人物,她从不吝于忠诚和毅力。我自然没能得偿所愿,然而却由此从被动的等候中获得了难得乐趣。我开始寻机会训练银一些讨巧的技艺,期待着重逢后能唤起她发自内心的笑容。

就在那短暂的闲逸里,一丝特殊的惊怖撬开我自认牢固的防线,在将近七年以后,又重新使我为死后世界的未知而心神不宁。我想起坟墓是无法开口为自己辩护的。一旦我的心跳因有毒的注射液而终止,那些或虚假或真实的证言也将一并被焚尽。若仅仅如此,我自然求之不得,但心音的再次现身警醒了我:我将要永远失声,而她会被独自留在没有我的世上数十年。

我想到另一种被忘却了的可能,那就是心音也许从此将把我看作真凶,即使她已经竭尽她的天才对我施以援手,可总有一日她也会触及心理学的局限,会开始怀疑这个早早死去的人是否真正清白无辜。谁能永远信任自己十一岁时的模糊记忆呢?谁说心声就不能掺杂谎言?我甘愿替代她而死,甘愿她趁早将我遗忘在童年往事之外,去同关爱她的人过世俗的好生活,可我无法忍耐自己成了一个可怜的骗子而被她记住,无法忍耐当她老得满脸皱纹时,还会一遍遍地思忖我这个杀人犯的一言一行、审判我魂灵的罪过。如果我就这样死去,也不再有人能够告诉她,她的母亲是如何彻夜调试那硕大的耳机以让她戴得更舒适些,是如何动用所有力量、卑微地四处乞求,只为找到帮助女儿回归生活的哪怕一点儿线索。我不得不发觉,在这尘世上,我已是希月心音与过去相连接的最后一道孤独的桥。

我一直以为自己深爱孤独,在遭遇法律的囚禁之后尤其如此,但在那时候,我忽然发现孤独是一场无人见证的天灾。我时时感到正走在夜间铁轨上,死亡的列车在背后轰轰作响,即将将我碾过,我已经无能为力地在面前看见了它日益迫近的灯光。我想,老师啊,我快要坚持不下去了。日日夜夜,我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爱伦·坡的地板下秘密地搏动,听到它疯狂的泄密的欲望。时间不再留给我考虑的余地,如若不能及时将真相安全地封存,我将在阴间也受尽折磨。

那些时日,有一个人物在我脑海中时隐时现,有许多次我将其粗暴地抹去,但不久以后,那影像反而在反复思量中变得明晰起来。那是我七年以来的搭档,刑警番轰三,如今还同时肩负着监视我或挽救我的职责。当我写下这些文字时,他恐怕正忙着在犯罪现场组织求证,为接下来的几日庭审作最后的徒劳准备。

我信赖着番。我从未像信赖番那样信赖着任何人。这并非是说旁的人们于我而言一文不值:事实上,越是能使我感到苦痛难堪之人,我就越发不敢委以此种信任。儿时曾有一次,为了博取大姐的注意,我把骑车跌倒流的血涂在手帕上,刻意放在能让她不小心看到的地方,告诉她学校里有人伤害了我。时隔二十年,我不能再放任她独自冲到放学后的操场上,把一个并未与我有过瓜葛的男孩打得满地找牙,不能再放任她在整个班级面前流着眼泪,大喊大叫着为自己辩解,那简直是一种对我们二人致命的羞辱,单是回想,就让我脊背发凉。任性妄为的爱将他们卷入不幸中,而那里的刺骨严寒,我早已替他们体会过了。

然而,番并非这些人中的一个。只有同他相处时,我才能分辨得出那个记忆中陌生的朋友果真是我自己。许多深夜里,我仍旧返还到二十岁出头、同番刚开始合作的日子,当我的生活被死死钉紧在牢房和命案中趋向腐朽时,他像一只锚,在记忆的海潮中把我拉回到满载阳光和金沙的安全地带。我曾经意气风发、一心进取,如果说还有什么恐惧值得一提,那就是不能够施展全部才华以服务于正义。我们曾并排坐在警车后座彻夜保护证人周全,直到在彼此的肩膀上酣眠;我们曾共同面对暴徒的枪火,曾在将纵火犯送进牢房后的夜晚在寿司料亭里喝得一醉不起。拜那场突发凶案所赐,我没能得到与其他刑警成为搭档的机会,我作为检察官的所有荣誉、所有遗憾,都与番活生生地联结在一起。有时,我不免产生幻觉,番成了我难以割舍的一部分,成了我的一只手或一只耳朵。

我开始了刺探和行动。在上个星期日,番驾驶他的私人汽车,像往日一样将我从现场载回监狱。我们离开立交桥,沿着大路,在热塑树脂绘制的白线夹缝中行驶出闹市区。一个温暖的夜晚正从远方降临,我看到三四只斑鸠停落在关于超速的交通标志下啄食一块被丢弃的面包,汽车缓缓靠近,使它们争先恐后地起飞,一只追着另一只,把食物孤零零地留在原地。

我对番说,先别回去,我有话对你说。

监狱是一座没有街道的城市,它的使命之一在于剥夺罪犯作为人的权利:保有秘密的权利。他从后视镜中同情地看了我一眼,随即遵照我的指示,拐进前方第一个右侧的巷口,把车子停在一家情人旅店之下。氙气灯招牌横亘在我们斜上方,其红粉色的光辉被杂乱无章的电线所遮蔽,恰好是一个倒映过的“MOTEL”。水泥墙体饰有暖灯,它们制造出一系列缺口朝上的、抛物线状的鹅黄色光圈,两棵人工栽培的榕树树冠融入本州岛上的夜空中。

我锁了门,要求番把他携带的录音设备全部取出,在我眼前一件一件关闭。即便出于刑警的职责,也正由于刑警的职责,他并不情愿地照做了。没有任何人从我们车外经过,只有一扇紧闭的玻璃窗在约十米的高空处忽明忽灭,透露出幽微的欢愉之声。番终于无法忍耐了,他的担忧溢于言表,从他两眉之间那高耸的皱纹中就看得出来。

你究竟在做些什么?你究竟要做些什么?夕神检察官,你今天实在有些反常。

番,我不得不把你拉下水了。

我伸直双膝,合上眼睛,尽可能摆出一个适合轿车的舒适姿势。我把什么都告诉了他:关于我在那一天的实验室里看到的景象,关于我对希月教授的所有印象,关于她惨死之下的种种可疑之处。这些话并不是临时撰写,而是早有准备——七年,整整七年,在乏善可陈的仿佛停滞了的时光中,我无时无刻不在咀嚼着那些词句,无时无刻不在心中反复排演,那是我在检察官生涯中不曾听到过的完美证言。我向番诉说,就仿佛在同自己的耳朵诉说。

一开始,番时不时提出关于故事细节的疑问打断我。不久,当他发现那些从我私人记忆中选出的段落根本无从交叉验证,他变得沉默了。我看见番的包裹在皮质手套中的两手在方向盘上不安地屈伸,他不再神经质地发笑,那双躲藏在橙色墨镜后的眼睛充满疑虑地在我和车窗之间挪动着。

你……是在欺骗我吗?他问我。

我说的每一个字都千真万确。我回答他。

夕神老弟,你为何同我说这些呢?

因为这是正义。除此之外,没有一种办法能使希月教授的亡魂得到解脱。

夕神老弟,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看出了他的动摇和困惑,看出了他正如往日那样向我渴求一个答案。只有借由对语言不加修饰的直白记录,我才能如实表达我那一刻心中忽然萌发的悔恨;事已至此。我想请他替我保管这一切,至少到我的罪过有朝一日沉冤得雪,或到凶杀案追溯时限过期之时。这一点也不困难。即使是后者,也只不过是要把已过去的刑期再重复一轮,仅此而已。

我已经忘记了时间对于自由之身何其宝贵,忘记了在我死后他仍旧有漫长而不可控的人生需要经历。无论是在二十年前、七年前还是此时此刻,我都需要同自己灵魂中自私自利的本性相抗争。大姐会为我处理遗产,御剑局长会为我处理工作,而我还无法满足,还要如此放肆地将更多人揽入我私自创造的险境中。我真的是在为正义而行动吗?我觉得口干舌燥,仿佛正置身沙漠之中。

“大叔,为我活到那一天吧,”我总算这么对他说了。

我们面前,有一男一女相拥着走进情人旅馆;我的脑中忽然冒出许多关于夜晚与月色的优美俳句,想把它们同某种对晚年的隐喻交叠起来。番重新发动车辆,我们必须在说得通的时间前、带着说得通的借口赶回监狱的大门。他一次也没有看向我。在番开启车门之前,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我转过头,想要冲他说一声抱歉,请他把刚才的对话尽数遗忘。

然后,我在那里看到了颜色。我看到了他身上那木瓜花般如火的红光。

或许这是我在此表白的全部目的所在。我无法从心理学上否认那一幕。偶尔,我想要重返那个我生活了十余年的遥远而辽阔的院落,在紫红色的蜡质树枝下,独自玩一只绣有狮子图样的鞠球。鞠球已经同我的童年一起埋葬在落灰的阁楼里,但花朵依然年复一年地盛开,在日光之下,把人们的记忆投入细碎而晃动着的金黄池塘中。午饭吃过了,预定好的看病行程已经到了半道。我清楚自己并无疾病,然而扮演一个喜欢服药的孩子令我的父母感到安慰,为了这目的,我欣然接纳那位仇恨我的医生,接纳了他周身缠绕的棉絮般的灰败浓雾,和他胸前悬挂的那枚呈完美的圆形、散发香甜金属气味的听诊器。

笔及至此,我感到一种强烈的冲动,希望故事能够在此戛然而止;假如叫我喜欢的那些古代作家们接笔,他们大概会派出什么天降的英雄,拯救我于断头台之下,从茫茫人海中把那个真正该死的犯罪者抓捕归案,让一切恩怨在圆满中迎来其终结。然而世界常常因其顺理成章而令我失望,我早已丧失了儿童灵敏的通感,所谓的红光只不过来自霓虹招牌或警灯的漫射而已。关于我自白的自白至此就要结束,但刑罚仍在不可阻挡地匀速向我而来,说起来实在是一种讽刺,人类历史上居然从没有一场死亡能被亲历者完整记录。

我从晚饭后开始写作,现在天色已经泛明。时间如河般无法逆流,夕神迅二十八岁的人生又减去了八个小时的长度。假如他们允许我留下遗言,我就说:我还欠我的朋友一只鸡没有还上。我既没有鸡,也没有朋友。我将在死刑前的最后一夜把这封信揉碎在水中。

END.

所以究竟有没有夕左或者番右或者夕番群,这对我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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